總覺得有些陌生。
王嘉爾愣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打開那看上去冷冰冰的大門。一走進屋裡,濕潤的氣息撲鼻而來,讓他有一瞬間的再次失神。
是多久了,沒有回到這個地方呢。
他打開了燈光的開關,看著曾經非常熟悉的擺設,突然放鬆下來的情緒,讓睡意強烈的襲捲而來。
王嘉爾把東西放在沙發上,推開了房門。房裡所有物品都擺放的整整齊齊,就如同他那天外出時一樣,沒有被任何人動過。
坐在床上,王嘉爾閉起了雙眸。
他蜷縮在床邊,漸漸地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原本平穩的呼吸聲逐漸變得紊亂,王嘉爾的睫毛正輕輕地顫抖著。下一秒,他睜開眼眸,眼底盡是滿滿的悲傷與茫然。
身上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
王嘉爾躺在床上好一會兒,看了一眼旁邊的鬧鐘。
顯示此時此刻正好兩點半。
他坐起身來,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接著掀開了被子,下意識的望向四周,輕輕嘆了一口氣。
剛下了床,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和浴巾,王嘉爾正想要走到浴室去沖個澡。
但這時的他,瞳孔驀地一縮,那些記憶突然湧了上來。他直勾勾的朝著窗外看去,再放回到室內,眼神不停的找尋著一道身影。甚至、王嘉爾甚至以為自己看見了那個人的純黑的身影。
可總歸一句,屋內什麼也沒有。
心底一股重重的失落感侵襲著他。
想起了幾個月前,那在月光下躍入的那道身影,王嘉爾一時之間突然眼眶泛紅。他將衣物放回床上,然後拉開衣櫥,拿出了一件白色T-SHIRT和黑色的運動褲,迅速換上,接著又跑到客廳拿上手機。
然後他,義無反顧的朝著外頭衝去。
——不能讓他再次孤零零的一個人。
只要一想到那修長的身影在月色的映照下,更顯得落寞與孤獨,王嘉爾的心臟便不由自主的開始發疼。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他想快一點見到祭暘,快一點。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老闆,您怎麼還沒睡?」
仍是一身黑的男人在部下小心翼翼的詢問後,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笑意不深,仍然有些冷冷的。
祭暘擺了擺手中的煙,從嘴裡吐出了一口氣。語氣沒有摻雜太多的情緒,他只是一如往常,不輕不重的說道:「今晚可能睡不著了。」
部下一臉錯愕的看著他。
「沒關係,你們都去休息吧。我不累。」
說著不累的那個人,此時此刻身上還大大小小纏著一些紗布,再加上臉上的那些傷,雖然不深,可也不淺。眾下屬都一臉不敢言的望向老闆,其中眼神有擔憂、也有害怕。
祭暘一回頭,仍看見站在面前的那些部下,臉色冷了下來,語氣也不像剛才那麼沒有殺傷力。
「你們都回去休息。」他加重了幾個字,「讓我自己待著吧,靜一靜。」
「老大......」一個看上去非常年輕的男人站了出來,「您真的明天就要走?不先好好養傷嗎?」
「不了。」從來沒有過的如此冰冷。
祭暘在煙霧彌漫之下,或許是第一次,這麼正色地望著自己的屬下。不過他依然如往常那般,漆黑的眸子裡頭,看不出他所隱藏起來的,真正的情緒。
「我這個人啊,倒是第一次這麼想走。」
獨留自己一人的房裡,捻熄手上的香菸,在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了一杯紅酒。祭暘輕輕地啜飲一口。
入口的苦澀味摻雜著些許的甜膩。
他搖晃著高腳杯,眼神有一瞬間的迷濛。
或許這是他作為人,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過於明顯地表露出自己所有的情緒,在這空無一人的、偌大的房裡。
可那一瞬間的情感,又在下一秒鐘,全部收了回來。他又恢復成是那個孤冷高傲的男人。
祭暘指尖剛一滑過木桌粗糙的版面,手機原本黑色的螢幕突然亮了起來,顯示出了有一條新的通知。
他心底微微一顫,按下指紋解鎖。
看著訊息的那一瞬間,祭暘頓時覺得有一種說也說不出口的東西漸漸在心頭化開。
有點酸澀。淡淡地發疼著。
“我想你了”
上頭顯示著發訊息那人的名字——王嘉爾。
祭暘緩緩的點開頁面,一直一直地注視著那三個字,以及底下的那四個字。
然後他輕輕地笑了、這次的笑意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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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漆黑的天空逐漸被透出來的陽光照得略顯生氣。
坐在床邊的人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那人。好像捨不得移開任何一秒的視線,他始終注視著他,縱然眼底已藏有疲憊與睏意,但他仍舊不妥協。
王嘉爾就那麼直視著祭暘的臉龐。
他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放縱的望著這個男人。也是第一次瞧見他這麼毫無防備的模樣。
他見過這男人開槍,渾身充滿殺氣,見過這男人微笑,也見過這男人冷然的笑臉,看過他漆黑著將一切藏起來的眸子,卻始終沒有看過祭暘的這副樣子。
因為長時間固定姿勢的緣故,王嘉爾的腰有點酸,他側了一下身子,想稍微換個姿勢,這不太大的舉動卻讓床上的那人反應極快的睜開雙眼。
與王嘉爾四目交接。
「......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對於自己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祭暘,感到不是很好受。
祭暘瞧他這個有些愧疚的神情,一時之間覺得有點好玩,「不了我其實不太睏。倒是你,怎麼都不睡?」
王嘉爾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手錶,看著上頭大大顯示的“5:25”,表情一瞬間垮了下來。
這人才沒睡多少啊......
「我也不睏......你還是再睡點吧?」
祭暘輕輕地笑了一聲,眼底帶著慵懶,「七點半的飛機,現在時間差不多了。」
預計七點半的飛機離開國內。沒有其他人跟著,只有他自己一個。或許是閔和的離去給了他一個理由可以去沉澱。若是不在這個時間點的話,怕是以後再也離不開了。
也許是時候了,他不想再以祭家人的身份繼續活下去,現在所掌權的一切,雖然不太可能突如其來就能夠放掉,但也已經在逐漸收手了。
王嘉爾大概知道祭暘內心的那股想法。兩個小時前他看著被祭暘緊緊捏在指間的機票,什麼話都沒有說,望向男人的眼眸是澄澈乾淨的。
雖然難免帶了點悲傷。
「那我可以......陪你去機場嗎?」
他想看著他進海關,想親眼送這個男人出去。
祭暘點了點頭,沒有說太多話。他從床上起身,在一旁的衣櫃裡拿出了一件黑色薄外套,動作俐落乾淨地套在身上。
「想去的話就趕緊跟上。」
一路上坐在前座的兩個手下不時的透過鏡子查看自家老大的表情變化與反應,其中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瞥見了、被睏意侵襲而往祭暘肩上倒的王嘉爾。
他心裡一驚,正怕著會發生什麼事。卻也只看見祭暘什麼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依然故我地在看著手上的雜誌,甚至還若有似無的往王嘉爾的方向挪了挪。
......看起來,似乎是為了讓那人靠得更加舒服。
到機場的時候,祭暘只淡淡地闔上書,仍舊是那個冷冷的語調,連一眼都沒有瞧他們。
「回去吧,剩下我自己來。」
兩個手下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就站在那兒不知道該做什麼動作。
倒是剛睡醒的王嘉爾反應還挺快的,跑到了後車箱把裡頭的行李拿了出來,動作迅速的拉到了祭暘面前。
「我陪你。」
男人又笑了,望著王嘉爾明顯害怕被就此扔下的表情,他又突然覺得有趣了起來,「好吧。」
走在前頭拉著行李,祭暘察覺到身後的人一直在偷偷地盯著自己瞧,他忍不住腳步一頓,突然回過頭殺個王嘉爾措手不及。
試探的雙眼撞上了那漆黑的眸子,王嘉爾尷尬的笑了笑,別過頭去,裝作漫不經心。
「你在想什麼?」
祭暘緩緩靠近比自己矮了一截的王嘉爾。見那人遲遲都沒有表示,便伸手輕輕抬起了他的下巴,莞薾道:「不說話可以,那我就先進去了。」
最後語氣的那個「了」,帶著一絲絲的挑逗味。
王嘉爾臉色漲紅,想要甩開祭暘冰冷的手,但卻又貪戀著專屬於那人的溫度。
——雖然不甚溫暖,卻很安定。
「我、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有沒有帶什麼違禁品。」
「違禁品?」祭暘放下了手,瞥向自己的行李箱,「十把步槍跟三盒手榴彈......算違禁品嗎?」
王嘉爾臉一黑,他突然忘了眼前這男人的背景可是軍火商,思想本來就異於常人。
但老實說,他剛剛一直不停地偷望祭暘並不是這個原因。王嘉爾其實一直在看那男人的手,骨節分明、就連指尖也透露著完美的氣息。他對於手的部分沒有太多的執著,只是在想著,或許,他可以牽到那隻手......
王嘉爾伸出拳頭,懲罰性的軟軟打了祭暘胸口一拳。
毫無殺傷力,但對眼前這個男人來說,已經夠了。
畢竟他倒是覺得臉色漲紅的王嘉爾,看起來意外的挺順眼、挺可愛的。
祭暘知道王嘉爾沒有說實話,可他不太在意。
「我什麼都沒帶,只想乾乾淨淨的走。」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緊緊地抿著唇,欲言又止,不過最後仍舊是鼓起勇氣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東西。
他們倆已經站在海關前了,如果此時此刻再不行動的話,恐怕從此以後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臉頰已經像個熟透的番茄一樣紅通通的,王嘉爾手中緊緊握住那黑色小巧的絨布袋,終於肯直勾勾地與祭暘對視著,然後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祭暘。
「不要現在開,上飛機再看。」
祭暘有點訝異地把絨布袋轉了一圈,再把視線移到一旁的王嘉爾臉上,接著點了點頭,「我倒是滿訝異你會準備這種東西的。」
他一眼就看穿裡頭是什麼東西。
「它沒有特別貴,沒有特別好看,但、但是,我很認真,是真心實意的。」
「我知道。」
語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沒有那麼冰冷了,像在安撫王嘉爾的情緒,祭暘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就這樣了嗎?如果沒了的話就換我吧。」
換他?
望著眼前一臉懵然的人,他眼底的笑意頗深。
微微低下頭,雖然稱不上是溫柔,但動作不再粗暴,他輕輕地在對方額上印下一個吻。
這不是他擅長的事情,所以感覺理所當然格外新奇。
「回去好好休息。」只是一兩秒鐘的時間,祭暘拉起了行李箱,往海關的地方看去,「說句為時已晚的話,你不必記得我。」
「......那你會忘了我嗎?」
靜靜地盯著王嘉爾的臉,祭暘笑了笑,「或許吧。」
他沒有把話說死。
早晨的陽光透過一整片的落地玻璃灑上了祭暘的身上,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炫光奪目的示人。
彷彿早已脫身那永久無盡的黑暗。
雖然轟轟烈烈,可走的卻也平淡。
王嘉爾最後的那聲「我愛你」,他聽見了。
他也相信了,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在義無反顧的愛著自己,即使這個人是他從來都無法確實掌握的。
那自己對王嘉爾的感情,是愛嗎,是喜歡嗎。祭暘大概自己也釐不清楚,只能說,那是一段很深、很深的情感,深到或許他一輩子都會記住也說不定。
飛機降落在那充滿著陽光的國度時,祭暘睜開雙眸,漆黑的眸底沾染上了外頭的繽紛。
眉心有些酸澀與發脹,他伸手揉了揉,無名指上反射出一道亮光。
心臟似乎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如此鼓噪的跳動著。
——總覺得,似乎開始想念那個人了。
《Limbo最終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