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範在段宜恩身後,他倆站在走廊的尾端。

 

現在是午休時間,本來就偏僻的地方也不會有什麼人經過。

盯著段宜恩的臉龐,林在範忍不住皺眉:「所以到底是怎樣?」

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段宜恩搖了搖頭,心情很是複雜。

 

「我得回那邊一趟。」

「回哪裡?」

 

他有些煩躁。

段宜恩怎麼什麼事都吞吞吐吐的,總是說不清楚,虧他平常講解數學題目時邏輯都那麼清楚明瞭。

 

「以前的學校。」頓了一拍,他露出有些苦澀的笑容。「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關於那學生的事,其實有些部分我是有保留的。」

林在範微微頷首,其實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些,畢竟那時候段宜恩只講了幾個過程而已。

 

結果,一定不是當初他所說的那麼單純。

閉上眼睛,段宜恩靠在牆上,南方潮濕而悶熱的風拂過臉龐,黏膩的觸感真讓人不好受。

「她爸爸是有權有勢的人。當初那女孩告訴她父母之後,隔天我就被調職了。而且,當然調職只是一個小小的開端、」

他睜眼,側過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林在範。

「她告你了?」

「對。」段宜恩笑了笑。「鬧的沸沸揚揚的,所以本來其實我是要去隔壁市而已的,但一到那兒發現其實跟原本的環境還是一樣,可能因為還在訴訟中所以沒辦法即刻將我解職吧哈哈哈......」

 

「好笑嗎?」林在範沉聲問著。

段宜恩撇撇嘴。「不好笑。」

 

那人的臉還是一樣是垮的,看得段宜恩忍不住上前,輕輕用手指戳了戳林在範的肩膀。

他刻意對他露出傻憨憨的笑容,想看男人會不會因此把崩著的臉稍微放鬆,可是沒用。

他嘗試著去拉林在範的兩頰,想幫他擠出個笑臉,可始終也是做不到。

 

段宜恩有些哭笑不得,怎麼這傢伙那麼難哄,脾氣那麼硬?

想用平常敷衍學生的那招輕鬆帶過去,可又覺得不能這樣對付林在範......

 

「誒。」林在範垂眼,然後再抬眸,開口道:「我問個,都這樣了,你會不會難受?」

 

 

輕輕地抿唇,段宜恩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可林在範不給他退縮的機會,走上前去。

凝視著他不到三秒鐘,隨即伸出手,用力的攬住。

 

段宜恩頭一次覺得,原來男人間的擁抱也是可以這麼溫暖的。

只讓腦袋當機了幾秒鐘。他沒有多做抗拒,只是把手抬了起來,扣在林在範的左臂上,接著也將頭靠了上去。

 

「我不能哭。」

他擤了擤鼻子,眼眶卻還是忍不住在長期累積的壓力下泛紅,就是害怕情緒會在這麼一瞬間潰堤。

他其實就只是想有個人抱抱他,能有個人對他說聲「辛苦了」,這樣就好。

蹭了蹭林在範的手臂,轉過身,段宜恩把臉埋進林在範的胸口。

 

「好,不要哭。」林在範只說了這句話,接著拍了拍段宜恩的背,歪著頭,望著他有些模糊的側臉。

看著有些無奈。

 

明明先伸手的人是他啊。

明明他也只是個學生罷了。

 

 

不過,這老師也是挺奇葩的吧?

對著他這個問題學生,掏心掏肺的。

 

 

歇了一會兒,段宜恩用著林在範遞上的面紙,把鼻涕給擤了出來,大剌剌的動作,像個大爺。

似乎是想在林在範面前稍微挽回一下形象。

 

男人已經看透了段宜恩的小心思,但沒有明講,只是嘴角噙著笑,繼續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語氣還帶有些許的鼻音,剛哭過的雙眸紅的像是只委屈巴巴的兔子。

 

「謝謝。」段宜恩對著林在範說道。

 

「不會。」林在範剛想問段宜恩他大概什麼時候會離開,卻不巧、正好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給打斷。

 

段宜恩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做了個「律師」的口型給林在範,便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聽著像是在討論法庭那邊可能會判下來的結果,一開始段宜恩的表情看著都還可以,可是越到後面,他的表情卻逐漸扭曲。

 

耐著脾氣跟律師說了日期還有時間點後,他掛斷了電話,把手機放進口袋裡,揉了揉眉心。

 

頭有些發疼。

 

「怎麼了?」

 

段宜恩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努力克制好自己,側過頭看著林在範,一會兒便笑了出來。

 

「沒,沒事。就在想你到底有良心,會不會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就想我想到哭,想我想到死啊。」

 

林在範斜眼瞅著他。

 

段宜恩尷尬的笑了幾聲,伸手拍拍他的肩。

 

「反正我不會去很久,可能就一個禮拜這樣,你的補救教學我之後會再補給你,講義題目那些都會先趁這一兩天出,有問題的話其實也可以傳訊息給我。」

 

「打電話行嗎?」

 

林在範皺著眉頭。

 

他其實不是很喜歡看著那字體始終如一,而且看著生硬的一字一句,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就是少了那份他的執著。

 

雖然見不到段宜恩,至少也該聽見他的聲音吧?

 

看著窗外的景色,車廂內依舊有些悶熱。
段宜恩捏緊腿上的包包,背靠在椅子上,睏了,他閉上眼睛,別過頭。

待了不到兩個月的地方,怎麼只是要離開一會兒,卻會有一絲的不捨......

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抹寬肩、窄腰的身影,還有,那屬於夏日的、男孩的,特有的味道。
段宜恩勾了勾嘴角,自嘲性的笑了笑。


朦朧裡聽見了自己要下車的站名,段宜恩從睡眠意識中抽離,抬頭看了一眼跑馬燈,確認時間,掏出了手機,給要來接他的律師發了條訊息。

手指卻也停在那聯絡人的某一格中。

猶豫只是幾秒鐘的事,段宜恩點了進去,簡短的打了幾個字,發了過去。
關上螢幕,把手機塞回口袋裡,他背起包包,先站到了車門的一側。


到站後,出了月台,看著這絢麗、五彩奪目的都市,與幾個小時前自己離別的那個城市,截然不同。

他突然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恍惚了一會兒,段宜恩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從包包裡拿出了一頂棒球帽,戴上,壓低了帽緣。

或許自由自在久了,就會突然忘了被束縛住是什麼樣的感覺。

苦笑著,出了車站,遠遠的就看見一名消瘦的男子,戴著黑框眼鏡,身影、體態是理所當然的熟悉。

男人朝他揮了揮手,段宜恩把帽子稍微抬高,衝著他,露出了個禮貌性的微笑。


縱然不想再回來了,但還是得這麼做。






一聽到鐘聲,林在範便拿起書包,不顧臺上解題解到一半的老師,逕自走出了教室。
才剛想轉往籃球場的地方去,後領卻被一股極大的力量給狠狠揪住。

嘖了一聲,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是誰。


「你個死小子,皮在癢嗎!」長得一臉凶神惡煞的班導用大嗓門吼著林在範,把人拉到走廊後,便死死的把他的書包拽過來。

「老魔頭......」林在範語氣有些無奈,倒是被吼了習慣,早已沒了那股該有的害怕。

王老師正想拉拉那沒禮貌的臭小子的耳朵,可反應過來自己手上拿著什麼東西後,突然愣住了。

好一會兒,看著林在範的雙眼有著不可置信。

「你什麼時候帶書包來上課了?」他喃喃自語著,讓林在範看了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剛想回個嘴,卻突然聽見了短訊的通知鈴聲。

王老師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掏出手機,把林在範的書包先放在自己的腳邊。

點開螢幕一看,他原本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

林在範百般無聊的看著一個中年男子手指不靈活的操作高科技產品,他沒多大的興趣,反正想也知道只有誰會發訊息給眼前的老魔頭。

但,就是那無意間的一瞥。

他卻看見了段宜恩的名字。

輕輕皺眉,他困惑著,卻又不小心「啊」了一聲,惹來此時班導的一個狠瞪。

王老師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你看看你段老師前腳剛走,你就給我惹是生非,不乖,又不尊師重道,我現在就跟段老師說說你的情況,看他回來後要怎麼修理你!」

林在範白眼翻在心底,同時卻也納悶著。
掏出自己的手機,他點開了螢幕,看著沒有任何通知、沒有任何訊息顯示的頁面,心情頓時有些不爽。



回到宿舍後,雖然耳膜已經快被剛才一番轟炸給刺穿了,但他仍舊是打起精神,把書包裹的東西給倒了出來。

數學課本的習題,加上幾隻鉛筆與一個橡皮擦,林在範把物品擺在桌上,想了想,起身去拿水瓶,到房外的走廊盡頭處,裝了點水。

看著空蕩的長廊,他有一瞬間心底升起了一股寂寞的感覺,左胸口莫名的空虛。

或許,他是想段宜恩了吧?

一想起這個名字,林在範猛地把水瓶放在飲水機上頭,就地掏出了在口袋裡的手機。

再次點開,首頁仍是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提醒或通知。


所以、段宜恩給老魔頭發訊息,但卻沒給自己發?



想來就氣,林在範哼了一聲,拿起水壺走回了房間。
他看著桌上的數學題目跟文具,一時之間沒了勁。


轉身倒上了床,林在範仰著頭,滑著手機。
漫無目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

就這樣子渾渾噩噩的待到了九點,林在範把手機往旁邊一扔,捲起棉被,捆住了自己的頭部以下。

總是按捺不住自己,最後還是撥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段宜恩正也回到了飯店,一整個下午的奔波與精神上的疲憊讓他有些倦了。

一接起電話,卻發現在那頭的林在範一直都不出聲。

就這樣靜靜等了好幾秒,段宜恩有些忍不住的開口道:「你到底有什麼事?」


林在範瞬間覺得委屈,不給自己發訊息就算了,明明出發前說好可以通電話,可怎麼自己現在這樣打過去,那人的語氣卻那麼差?

真想現在就哭出來給段宜恩聽。

「......你在幹嘛?」


悶悶的四個字,打開了段宜恩的新世界。
他忍俊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靠在後頭的沙發上,嘆了一口氣。

「敢情你是想我了啊?」

 

林在範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在電話的那頭自言自語的開始碎念。

過了一會兒,段宜恩也一直沒出聲。
林在範的眼淚感覺都要滴出來了,瞬間有種自己是不是被拋棄的感覺,心一陣酸澀。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沒有傳訊息給我?」

段宜恩「啊?」了一聲,默默的開始想林在範這個人到底是多閒著沒事幹,還是莫名其妙的像個老媽子一樣,做什麼呢?

「你都在糾結這個?所以才現在打電話給我?」

「你都傳訊息給老魔頭為什麼沒傳給我!」林在範憤慨的說道,連他都沒想過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活像是個見不著男朋友、開始鬧脾氣的女朋友。

段宜恩說了聲「等等」,便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拉開飯店的簾子,打開陽台的門,走了出去。

站在陽台,他望著南方,想著那滿是鄉下風情的仟陽市,再聽著電話裡林在範止不住的發牢騷,忍不住拍了拍大腿,接著是一陣的狂笑。

笑到岔氣,他還是差點沒能緩過來,但段宜恩也知道林在範的脾氣,自己這樣一番明顯的嘲笑,等會兒回去那孩子肯定又是鬧彆扭,而且還特麼不好哄。

「你就因為這個原因心心念念我嗎?」

原本累著的陰霾一掃而空,段宜恩心情在知道林在範癥結的點後,頓時愉悅了不知道幾百倍。

電話那頭毫不意外的又陷入了沉默。

「......段宜恩......」嗓音瞬間壓低了幾分,林在範原本的薄荷音轉換成了成熟男人特有的低沉磁音。

「你想死嗎?」

揚起了一抹微笑,林在範舔了舔嘴角。

惹得段宜恩一陣尬笑,剛想勸勸林在範不要衝動,可是卻被男孩突然間的轉變給打斷了。

「好吧,我承認,我是想你了。」

林在範停頓了幾秒,怕段宜恩沒聽見,便又加了一句,讓話更完整。

「很想、很想。」

 

段宜恩拿著電話的手輕輕地顫抖,總沒想到那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會蹦出這麼一句撩人的話。

對象還是他老師呢。

嘆了一口氣,卻忍不住莞薾。

「你給我閉嘴啊。」他輕揉著眉頭。

「這樣說,我也會想你的。」


林在範從床上跳了起來,彎彎笑眼,總是壓抑不住感情,心底只是覺得很雀躍、莫名的興奮。

......就像個熱戀中的少女那樣。

 

兩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還是段宜恩自己沒克制好。


「在學校有闖禍嗎?嗯?」

林在範頓了一會兒,有些不滿的回道:「這好不容易建築起來的溫馨,你為什麼要打破它?」

「我這是關心你。」

看來段宜恩的確很懂林在範的心。
他知道林在範在意、要緊的點是什麼。

或許是聽到段宜恩這樣子的解釋,林在範覺得剛才那番質問好像聽著多了些順耳,也就不糾結在那塊兒。

「老魔頭代你的課還真無聊。」

「沒辦法、你要多多體諒王老師,畢竟他的專長是國文,還有社會科那些的,數學這方面他又不擅長。」

林在範一陣哼哼唧唧的敷衍了過去。

他用肩膀與下顎夾著手機,左手伸向放在木桌上的錢包,勾起來,拉開拉鍊,他把裡頭的錢都翻了出來。

段宜恩那兒突然發覺電話沒聲音,停留了一會兒,忍不住出聲問道:「你那邊怎麼了?」

林在範沒有馬上接話,只是自顧自的把鈔票數好。
腦中一閃而過的計畫,他笑了笑。

「我去找你吧。」

段宜恩著實愣住了。

「你開玩笑的吧?」

「當然啊。」

段宜恩輕輕踢了一下陽台的桿子,笑罵道:「你這個死兔崽子。」

可林在範卻在段宜恩不及的視線裡,輕輕搖了搖頭,勾起一抹微笑。


話題被輕鬆的帶過,他們倆也沒什麼特別的話題在聊著,聊到後面時,被一通要插播的電話給打斷了。

段宜恩沉默了幾秒,開口說著:「我接電話,晚了,你明天還得去上課,先去睡吧。」

末了,他再加了一句。

「我會打給你的,明天。」

林在範輕聲說了「晚安」,電話便被掛斷。


他不著急著睡,因為還有很多事情待查。

......像是、段宜恩所在的城市,他得搭上哪班的火車,那城市的交通,諸如此類的,林在範都想趁著這一晚,先好好的查清楚。

 

 

隔天一早,林在範頂著一雙熊貓眼,站在車站前。
他沒帶行李,只帶著手機、錢包,還有一張地圖。


如果迫切的想見到一個人,那就去見吧。

他不怕。

 

只是,有關於段宜恩到底是下榻哪間飯店,林在範始終都沒有頭緒,他知道若是這樣莽撞的去,大概得花上好多時間與精力在找人,不過,總比一直單方面的在仟暘掛念著段宜恩來得好。

火車上的空氣有股特有的味道,林在範許久沒有離開這鄉下地方了,去到那種大城市大概也是將近十年前的事了。

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不習慣。

盯著手心瞧了一陣子,林在範按捺不住,還是拿起了電話,撥了段宜恩的通話鍵。


響了幾聲,卻始終都沒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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